“法师”小兰(女)和“代观人”小刚(男)正在占卜,同时使用手机直播。

　　最近,在微信朋友圈、微博上出现了一股“网络占卜”风潮,很多人在转发“塔罗牌”占卜、“元辰宫”调运势等广告信息。有人尝试后,称压力大时可用它答疑解惑。更有人辞掉工作后专门学习各种法术,在生活中自诩为“法师”。

　　《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》第十五条规定:互联网信息服务提供者不得制作、复制、发布、传播含有宣扬邪教和封建迷信的信息。是什么人在参与并从事着“网络占卜”,又是怎样的逻辑催生出了“占卜经济”?记者近日采访了一位“网络占卜师”,揭开了受到迷茫年轻人追捧的“占卜”真相。

　　坐床上念咒语

　　戴眼罩施展“通灵术”

　　西北五环外某大学家属楼里,小兰和她的男友小刚已经做好准备,开始这场网络占卜。小兰是“法师”,小刚是“代观人”。找他们占卜的人名叫岳璇,和他们并没见过面,一切都是通过手机微信。他们并不把岳璇称为客户,而是叫她“福主”。

　　双方拨通微信语音电话,点燃烛台后,屋内光线变得忽明忽暗。坐在床上的小刚与小兰同时念动咒语。小兰用手指在空中画符,小刚随即戴上了眼罩,网络占卜开始了。

　　“深呼吸,吐气……再呼吸,再吐气……放松你的头部、眼睛、手臂,放松全身每一个细胞。”“好,弟子恭请祖师爷!”小兰摆出指法的左手突然紧贴胸口,眼睛紧闭,再次念动咒语。小刚说,此时他被“祖师爷”附体。岳璇提出的所有问题,将由“祖师爷”进行解答,但通过他的口表达出来。

　　“福主岳璇,女,1996年3月21日生人,现居住在北京。“福主所问何事?”“福主想问姻缘。”话毕,小兰第三次念动咒语。一分钟后,小刚感应到“月老”来了,“他是秃顶、穿棕红色袍子,袖口有刺字。”“好的美女,有什么疑问,现在可以说了。”

　　“我的每一段感情,母亲都从中作梗。之前为了考研,我还把工作辞了。”岳璇第一句还没说完,就被小刚打断了:“你的元神有些忧郁,最近负能量重吗?”

　　“我考研差六分没有通过。现在爱情、工作、家庭都不顺。我很敏感,我担心,我特别需要安全感。”“好,祖师爷已经对你身体进行了加持,开始清理你体内的杂气。”小刚又问:“膝盖最近好吗?”

　　“我膝盖不好,我是学舞蹈的。”“怪不得。”听到岳璇的回答,小兰默默点头,问起岳璇为什么和男友分手。

　　“他是张家口人,想回老家,可我不想过去。他以为我有外遇,不信任感让我很不喜欢。”

　　“请问祖师爷,这个男友是她的正缘吗?”“不是。”小刚自问自答道,“那和他分就分了吧。祖师爷已经预测到了。”“好的,好的。”岳璇说。

　　“最近家里有没有催婚?”“我姥姥让我25岁前必须结婚。现在家里给的压力很大。”“家里人是个障碍,就算有新男友家里也会干涉。”听完小刚这句论断,岳璇突然哭了。

　　“你必须‘修’自己。另外要学会调整和母亲的关系。”小刚说。“妈妈有自己的命格,很强势。”“对,她是小学老师,每一句话都有说教的意味。我真的受不了。”

　　90后是主力

　　无力处理现实矛盾

　　是什么人在相信“网络占卜”?小兰保留的客户信息,显示她在两年内接待客户206人。这其中90后、80后客人占总数八成以上,他们的占卜诉求集中在预判姻缘、是否该换工作、如何处理与家长的关系；70后、60后占据剩余两成,70后大多反映婚姻出轨、与孩子无法相处；60后在问如何帮孩子转运,很少问自己的事情。因为占卜费用较高,这些客户都有工作,即便有学生也是留学生,他们问该留在国外,还是回到国内发展。

　　“请问祖师爷,福主怎么调整与妈妈的关系?”小兰继续问小刚。“我可以教训她的妈妈。”此时,屋里的气氛有些严肃,小刚顺势调高了嗓门。“你还不跪下!你问我为什么跪下,你不信我也没关系,你认为我们是乌合之众?”“你表达的爱,不是女儿需要的爱。她需要温暖,不是严厉。你为什么不让她走自己的路?”听到小刚的话,岳璇竟开始放声大哭。

　　岳璇的父母在她很小时离异。母亲独自把她带大,岳璇是她唯一的寄托。“岳璇不是第一个哭的,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。”小兰说,几乎所有客人在占卜时都难以控制情绪。她知道,这些客户在现实矛盾面前表现出很强的无力感,却又试图快速地改变现状,他们求助于网络占卜,就如同她当年一样。

　　“你和妈妈沟通的方式也不对。你的话像拳头打在人脸上,人家也会本能地反击。应该学着撒娇,让妈妈看到孩子的天性,激发她的母爱。”小刚话锋一转,说起了岳璇。“好,我会试着做。”岳璇答道。“如果情况还不改观,你要冷处理,很长时间不理她。等有近况再向她汇报,没准她会很期待。”听到小刚又一条建议,岳璇说已经这么做了。小兰开始让小刚再次深呼吸,以“恭送祖师爷”。摘下眼罩的小刚,眼眶上蒙了一圈汗,岳璇发来一张照片,她已哭成泪人。

　　在这场持续一个多小时的问答中,岳璇可以把自己的私事放心地说了出来。看上去更像一堂加了戏码的心理咨询课,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。“戏”散了,岳璇给小兰打去1600元钱,说这是给祖师爷“随喜”。

　　揭开法师的秘密

　　曾是一个失意小编剧

　　小兰和小刚,每天为人排忧解难、指点迷津,这本是阅历丰富的成功人士才有的能力。但事实上,从业之前,小兰的个人经历甚至比岳璇还凄苦。

　　小兰也来自单亲家庭,在父母的争吵中长大。一家人现在蜗居在一处小平房,都没有北京户口。小兰中专毕业后,家人无力供她继续深造,她就成了一名动漫编剧,薪水少得养不活自己。此时,同母异父的妹妹考上了大学,被视为改写家族命运的“希望之星”。小兰愈发被冷落,受排挤、被嘲笑似乎是她的人生关键词。

　　限制小兰发展的还有她瘦弱的身体。接近1.7米的身高,体重却不到85斤,她多次因顶不住工作压力被炒鱿鱼。因为没有人脉和资源,她投出去的剧本创意屡屡被其他剧组抄袭,职业成就感也少得可怜。

　　生活的不顺,让小兰极度渴求找到一位肯呵护她的男人。但事与愿违,在第一次与外地网友见面时,她便吃了大亏。

　　她说,自己的人生陷入一种恶性循环,彻底迷茫了。

　　那时的小兰,正如同她的客户一般“病急乱投医”。她花了50块钱,请人算了一次塔罗牌,小兰抽中了“死神牌”,这意味着生活将有新的开始。可这是怎样的开始,对方没有说,小兰也没钱再算,于是她找到台湾的“塔罗牌”教材开始自学,以期给自己答疑解惑。

　　她在微信朋友圈分享的心得体会,甚至比打广告的“塔罗师”们还要专业。一位知名编剧忍不住请她算了一次,随后在朋友圈内贴出了经过。这让小兰在一夜之间走红。她开始用“塔罗牌”挣钱,第二个月的收入便超出当编剧的工资。小兰很意外,她发现游戏也能当生意。

　　之后,她花了8000元参加了“通灵术”课程。如今,请小兰占卜一次的价格已达到每小时1000元。小兰每月能挣数万元,原本有工作的男友小刚也辞职,专心帮助小兰。

　　这就是当下网络占卜从业者的缩影。

　　已经在全国多地开班授课的占卜师姜明告诉记者,除少数受家庭影响信奉“怪力乱神”外,多数人接触占卜的初始动机,都是为了“自救”。受制于现实能力和经济条件的限制,他们尝遍各种方法仍在社会中难以出头,开始对“神秘学”产生依赖。网络占卜带来的巨大利润,让这些草根在短时间内翻身,获得丰厚报酬的同时为他人答疑解惑,很多人从中找回了“自信”。

　　占卜为啥这么热

　　入行门槛低挣钱容易

　　正是由于从业的低门槛,让“网络占卜”乱象丛生。一大批从业者广泛散播“塔罗牌”等广告信息,号称为客人免费占卜,但实际是为自己的微信号骗取粉丝。

　　还有滥竽充数的从业者,以教人占卜为由骗钱骗色,吸引好奇的年轻女生堕入陷阱。更有人蛊惑他人,故意夸大矛盾,骗取动辄上万元的“转运费”。目前为止,所有的网络占卜都借助微信展开,一旦占卜师将客户“拉黑”,这笔巨大损失也无处可寻。

　　按小兰的逻辑,受助者应先自助,而网络占卜师只提供“帮人调整心情”的服务,但他们仍担心自己会在某一天突然失业。尽管吸引客户消费靠的是口碑,如果有人公开提出异议,或散播一些不利于他们的信息,向小兰和小刚求助的客人会瞬间减少。

　　小兰已不止一次向小刚表达了这种担心,她害怕某一天会成为社会的“异类”,和身边人格格不入——这也是小刚正在回避的问题。今年春节,有亲戚问他辞职后在干什么,小刚羞于启齿。因为他很清楚,目前的事业,就是被人诟病的“封建迷信”。(小兰、小刚、岳璇均为化名 策划 李嘉瑞 张骁 文并摄)